左章清朗温和的声音透门而入,眨眼就传遍了私塾中的每个角落。
过不多久,私塾内传来脚步声,左章则回头看向阿黎,用眼神警告她不要擅做行动后便挂上温和的笑容,静静等着院门开启。
咔嗒……吱呀。
很快,院门打开,一名身材消瘦相貌清癯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内,眼神平和的看了眼左章,然后便颔首行礼让开两步:“在下陈希,智深大师请进。”
“多有叨扰,陈先生见谅。”左章合十施礼,缓缓进入门内。
站在后方的阿黎见状连忙跟上,可刚刚走到门前就觉一阵心悸,抬头看去,却见面色有些苍白的陈希正毫不遮掩的打量着自己,眼神中满是疑惑。
糟糕!难道被看穿了?
阿黎心惊之下脚步不由自主的便是一缓,正急思对策之时,就听先一步进门的左章目视陈希淡然笑道:
“陈先生,我这徒孙刚入佛门不久,呆傻憨痴不知礼数,来历又有些复杂,还请见谅。”
呆傻……憨痴!
左章你个死秃驴还要脸吗!
耳听得左章将自己说成一个傻和尚,心中本有些忐忑的阿黎差点炸了毛,加持在身上的幻术也险些崩溃!
而相较之下,正自疑惑的陈希却面露恍然,先是冲左章点了点头,然后朝站立门外的阿黎颔首道:“小师傅请进。”
心中咒骂左章的阿黎顿时一愣,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不过见陈希允许自己进门,颇有急智的她便迅速镇定心神,有样学样的模仿左章冲陈希合十行礼,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进了门。
“大师请随我来。”
轻轻闭合院门的陈希说罢,带路向私塾内走去。
左章道了声谢缓缓跟上,同时视线不停地在私塾内与陈希身上打转,不一会就随着陈希来到私塾中的一间书房中。
这间书房并不小,不过因为摆着不少书架,挤压了待客所用的空间,导致主位与客位相距颇近,显得有些逼仄。
“此间杂乱狭小,疏于整理,大师见谅。”陈希拱手客气一句,引着左章落了座。
有心近距离观察陈希表情反应的左章心道一声正好,笑了笑落座客位,“外看质朴,内蕴锦绣,陈先生自谦了。”
左章刚刚说完,一名衣着得体的三旬妇人便款款进入书房,动作轻缓的给左章和陈希上茶,举止间颇见章法礼数。
专为芸娘而来的左章略作打量,见这妇人身材高挑匀称,秀丽的五官搭配上一对剑眉,让她整个人平添几分英气!
芸娘!
见三旬妇人与阿黎所说的相貌吻合,左章心中蓦然闪过芸娘的名字!
让二让左章诧异的是,芸娘与阿黎一样,身上没有一丝妖气!
难道她真的带着遮掩气息的宝物?
抑或我看不到化形后妖怪的妖气?
就在左章心生疑惑之时,他就听到身后幻做小沙弥的阿黎呼吸一滞,显然芸娘的出现让她有些举止失措。
要不是有幻惑之术,你就是个掉链子的……
心中嘀咕一句,已经能熟练装出高僧做派的左章缓缓起身,遮蔽了阿黎视线的同时,也执礼甚恭的冲芸娘颔首施礼道:“多谢陈夫人。”
上茶后正要离去的芸娘愕然瞬间,就连好奇左章来意的陈希也略感讶然:“哦?智深大师认得内子?”
“实不相瞒,贫僧与两位素不相识。”左章面带微笑缓缓坐下,老神在在的说道:“不过,却与两位有一段因果。”
陈希闻言抬手让芸娘也落了座,然后好奇道:“大师此言何解?”
“两位可知正心寺?”左章问罢,见陈希与芸娘点了点头,这才继续说道:“十余年前,有一老僧曾向两位化缘,说要修缮正心寺。
“那老僧乃是贫僧的师父,而他一直与贫僧说两位所赠颇丰,让贫僧谨记这份善缘。”
“原来竟是这一桩缘由。”陈希闻言面露恍然,“那大师此来有何见教呢?”
左章摇头笑道:“见教不敢当,贫僧此来,便是特意了却与两位之间的这一段因果。”
“了却因果?”感觉左章说话云山雾罩的陈希略作思索后摇头道:“恕在下愚钝,不解大师所言真意。”
“陈先生自谦了。”始终细细观察陈希与芸娘的左章目光灼灼盯着两人,“陈先生夫妇虽久居寻常巷陌,却都不是寻常人物。
“是以两位所遇的难处也不是寻常难处,贫僧要了却的因果,自然也不是寻常因果。”
装模作样的高僧做派和看似玄妙实则云山雾罩的说辞,顿时让陈希皱眉沉思起来,也让一旁的芸娘目露惊异疑虑重重。
见自己目的达到,左章便继续说道:“数日前,庆州有猫妖作祟屡伤人命,贫僧受邀协助缉妖司诛妖,却发觉那猫妖是奔着一件东西来的。
“那猫妖说,她所找的东西是一件一寸大小的玉佩,形如令牌,上刻一个真字,却不知贤夫妇可否见过?”
话音刚落,陈希面色便是一沉,芸娘则蓦然睁大了双眼,迅速瞥了眼陈希腰间的锦囊后就满含戒备的盯着左章!
就你这一眼,我就知道玉佩在哪里了……
真不专业……
暗暗摇头的左章努力摆出最为诚恳的笑容,轻轻摆手道:“两位不必紧张,那妖邪已然伏诛,且只有我正心寺一脉知晓此事。”
“多谢大师相告。”陈希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,认真的看着左章问道:“不知大师所言的了却因果,却是要如何处置那枚玉佩?”
陈希刚刚说完,坐在他身旁的芸娘不等左章开口就焦急呼道:“夫君!那玉佩……”
“稍安勿躁。”陈希见状举手横在芸娘身前拦下她的话头,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左章,“且听智深大师如何说。”
芸娘闻言不甘的抿了抿嘴,同样也将视线投注到左章身上,静等着他的说辞。
一个个的都盯着我……
我才是被迫营业的好吗……
唉,麻烦……
感觉身后阿黎同样也死死盯着自己的左章心中叹了一声,面带微笑转向芸娘淡然问道:“陈夫人,你这般着紧这玉佩,想必有所重用,可否告知贫僧?”
正皱眉盯着左章的芸娘愣了一下看向陈希,见丈夫轻轻点头,她才开口答道:“妾身想用这玉佩,去真宝阁讨一味医治夫君顽疾的灵药。”
那两个村妇所言不差,果然是求医……
不过真宝阁是啥玩意儿……
蓦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,左章虽略感茫然却并不在意,面带好奇继续问道:“顽疾如能得愈自是好事,可我观陈先生似有心结,不知可否见告?”
“大师慧眼。”陈希见左章不了解真宝阁内情,稍稍放下了心,礼数周全的回了一句后才细细解释道:“真宝阁不收银钱,从来都是以物易物。
“可是要拿什么去换你要的东西,却是他们说了算。而这玉佩,便是一个能够以物易物的资格。
“只是这真宝阁从来不做亏本买卖,假若你要的东西价值十两,那么他要你用来交换的东西便价值十三两。
“陈某身无长物,又宿疾缠身,若非实在没有办法,实不愿让内子去真宝阁寻药。”
做认真倾听状的左章见陈希说话时芸娘面露内疚的抿了抿嘴,略一琢磨便明白陈希话语背后的无奈,看着芸娘意味深长道:
“陈夫人,陈先生爱妻心切,这般维护于你,你还执意要去真宝阁吗?”
一语说罢,芸娘心头一跳面现惊容,陈希则双目一亮由衷赞道:“智深大师洞彻世事,当真慧眼。”
“不敢当。”左章轻轻摆手,忽觉身后阿黎在自己背上写了句为什么,无奈之下便对着芸娘以劝导的口吻解释道:
“陈夫人,如今两位身无长物,若真要去真宝阁换药,不论对方索要何等事物,你恐怕都只能偷盗抢夺以满足真宝阁。
“而我观陈先生虽顽疾缠身,却岿然自若气度非凡,实乃正人君子,怕是不愿你用那些手段换取灵药医治自身吧。”
芸娘面色一紧正要说话,却再一次被神情淡然自若的陈希伸手拦住,“芸娘,且听大师说完。”
左章见状暗赞一声配合,双手合十诚恳道:“两位既与我正心寺有恩,贫僧自是不能袖手旁观。
“早年间,贫僧曾机缘巧合得了一本佛门前辈所纂的医道秘策,其中颇多针对疑难杂症的玄妙针法,不知贤夫妇是否愿意让贫僧一试?”
“大师所言当真?”芸娘闻言面现惊喜之色,语带急切的说道:“大师若真能医治拙夫的顽疾,妾身定将玉佩双手奉上!”
搞定一半了……
左章微微松了一口气温和问道:“陈夫人莫急,可否让贫僧先为陈先生诊断一番?”
芸娘闻言连忙看向丈夫,见陈希没有说话,便有些着急的劝道:“夫君……”
“也好。”陈希见芸娘眼中尽是关切,便笑着点点头将手臂伸到左章面前,“有劳智深大师。”
“陈先生客气。”左章伸出右手将手指搭在陈希脉门上,双眼微阖,“稍后体内若有些许异样,请陈先生稍作忍耐。”
说罢,左章便运使仅回春针诀,将自身的一缕真气凝聚成蚕丝般的绵软游丝,顺着陈希的脉门刺入对方经脉,探查陈希体内的状况。
一时之间,书房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,不论是心怀忐忑的芸娘,还是别有用心的阿黎,亦或是静心忍耐经脉刺痒的陈希,具都一言不发的看着仿若化作石雕的左章。
只是他们却不知道,此时左章看似气定神闲,实则底气很是不足!
因为他也仅仅是借着在正心寺大殿中扮雕像的空档,钻研了数个时辰的回春针诀,达至堪堪能凝化一根真气游丝针的入门境界!
所以,他此时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,将全部心神凝聚在自己的真气游丝上,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在陈希经脉中推进探查。
恍惚间,半柱香的工夫过去,当书房中的安静逐渐晕染了几分焦躁时,左章终于探到了陈希的顽疾所在!
然而,能够通过真气游丝清晰探知陈希脏腑经脉状况的左章,心中却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!
就见真气游丝的视角之下,一道狭长如刀锋的巨大阴影贯通于陈希心肺之间!
而那刀锋阴影不仅阻碍了陈希的气血运行,更有一股晦暗气息蕴藏其内,与陈希本身的气血宛如水火一般互相抵触,阻碍着任何自愈的尝试!
这能是顽疾?
你夫妻俩耍我有意思吗?
这特么是伤!
片刻后,艰难摸清陈希伤势的左章郁闷的撤回真气,缓缓睁开双眼收回手掌,面色凝重的思忖该如何开口。
而颇感焦灼的芸娘见状,不由带着紧张问道:“智深大师,可有医治之法?”
正自思忖的左章见芸娘和另外两人都看着自己,一边暗暗钻研回春针诀一边皱眉沉吟道:“有,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?”芸娘激动地站起身来,就连一直都很镇定的陈希也面露期待。
不过我还不大会用回春针诀……
心中鄙视自己一句,左章摇头笑笑,“医治此伤需抽丝剥茧一丝一毫的剔除,想要根治恐耗时良久。”
“仅是耗时良久?”芸娘闻言顿时一怔,旋即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涌上心头,忙不迭的冲左章施礼道:“耗时良久怕得什么!
“只要夫君得复康健,妾身这条性命便也是……”
“芸娘休得胡言!”陈希语气难得严厉的喝止了芸娘的话头,然后缓缓站起身来,认真的冲左章躬身行礼道:
“大师既有医治的法子,那这玉佩便交给大师吧。”
说罢,陈希就将腰间锦囊摘下,掏出玉佩毫不犹豫的递到了左章手中。
“嗯?”感受着手中微凉光滑的玉石质感,全没料到目的会这般轻易达成的左章顿时有些傻了,“陈先生,你……这是何意?”
去掉玉佩的陈希似是解去了什么负担一般,神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。
而见左章一脸的疑惑,陈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道:“内子虽将玉佩交给我保管,可她心忧我的伤势,从未放弃去真宝阁寻药的念头。
“所以每一日安寝之时,我都担心睁开眼后她会和这玉佩一起消失,时日久了,已成了我心头的一道枷锁。
“如今,大师省却内子奔波履难之苦,这玉佩又变成了惹祸的根苗,所以便索性交由大师保管吧。”
然而左章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,“我若是心怀恶意的歹人……”
“那我刚刚便死了。”陈希洒脱的摆摆手道:“大师真气精纯堂皇,内含令人心神宁静的气韵,距离灵台境恐只有一线之差,已得了佛门真传。
“这等身手之下,莫说是我,便是内子也不是大师对手。所以大师若真要害我,用不着这些小手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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